這是一個實習醫生說的故事。 那是神經內科的晨會。蔣總醫師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病人進入了討論室。經過 我面前時他還特別瞪了我一眼。 經過一個晚上之後,我可有一點後悔了。昨天忘年會上我實在不該逞強的。蔣醫師 纏著班上女實習醫師那是他自己厚臉皮,我實在犯不著耍什麼英雄救美,搞得大家都下 不了台。 蔣醫師站上了講台,他調整了麥克風。 「今天要報告的是Wernicke's失語症。這是一種少見的疾病,病人由於腦部受損, 導致聽覺與言語中樞的聯繫中斷。這樣的患者雖然聽覺正常,但他自己卻不明白話中的 意義。」 病人就坐在麥克風旁邊,神情緊張地看著所有穿著白袍的醫師。 「由於無法理解對方話中的意義,但病人為了維持正常生活需要,往往會根據對方 的表情與動作作出反應。現在我們來看看病人,」蔣醫師轉向坐在一旁的病人。 「趙先生,」蔣醫師堆出笑容,客氣地說:「我說你是白癡,好不好?」 病人有些迷惑,但他仍試圖作出適當的反應。他說:「好。」 大小醫師們笑了出來。看得出來病人有點不知所措。 「你看,你是笨蛋,」總醫師翹起大拇指,對病人說:「大家都很高興。」 「謝謝。」病人看見了大拇指。 「大家看到你這麼笨的,都很開心。」蔣醫師指大家,又指他自己。 「謝謝蔣醫師。」 蔣醫師點點頭,意氣風發地對大家說:「這種病人無論你怎麼說他是白癡、笨蛋, 他全不了解其中的意義。只會根據你的表情和動作回答:好,謝謝,謝謝蔣醫師照 顧……」 「這很低級,」我的同學附到我耳邊悄悄地說:「他憑什麼這樣對待病人?」 我雖然也覺得低級,可是我沒有太多心情抱怨。經過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後,我有種 預感,我一定會被修理。正想著,果然口沫橫飛的蔣醫師停了下來。 「章醫師,」他把我叫了起來,「你說說看,失語症有什麼分類,檢查方式?」 失語症?我站了起來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 「你也得了失語症是不是?」蔣醫師停了一下,不懷好意地說:「我問你,昨天忘 年會玩得好不好?這個問題總該會了吧?」 我低下了頭。 「我在問你話呢?昨天玩得好不好?」 (我說,你是白癡,好不好?) 「好。」我低下了頭。 「原來你還會說好。」他不動聲色地拿出寫著失語症的教科書,「這本書拿回去 讀,明天早上向大家報告失語症,」我伸手過去拿書,他又縮了回去,「噫?有人好心 把書借給你,你要對人家說什麼呢?」 儘管已經有人笑了出來,我還是不得不忍氣吞聲地說:「謝謝。」 (你看,你是笨蛋,大家很高興。) 我懊惱地接過書,正轉身要離開,又被蔣醫師叫住了。 「我不照顧別人,只照顧你,把書借給你,」他意猶未盡地指大家,又指他自己, 「你該謝謝誰?」 我遲疑了一下。笑出來的人愈來愈多。 (大家看到你這麼笨,都很開心。) 我知道他想逼我說出和病人一模一樣的話:「謝謝蔣醫師」,可是我就是說不出 來。我走了幾步,終於再也忍無可忍,回過頭給他就是一拳。 事情鬧得不小。事後我一再告訴懲戒委員,蔣醫師說的話羞辱了病人也羞辱了我。 儘管委員們全聽到了那些對話,可是沒有人明瞭對話中真正的意義,整個體系全像得了 失語症似的,只根據事件中我們的表情和動作作出反應。 我就這樣被學校記了一支大過。